一家民办澳门永利皇宫- 永利皇宫官网- 娱乐城 2025幼儿园的衰落始末
日期:2025-03-24 18:52 |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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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24日,敬雅珍在一家机构里,看着员工安装黑板,做最后的开业准备。突然她看到新闻,一份关于“双减”的文件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她仔细看完文件,越看越担忧,在看到最后的落款时,彻底心凉了。落款的章上写着:国务院办公厅,而不是此前她经常看到的教育部。她后来经常对同行讲起这个时刻,“(国务院办公厅)代表的是什么?国策。我们作为民办企业也好,或者老百姓也好,是不可以和国策去相违背的。”
敬雅珍一直说,如果不欠债,做教育是很让人幸福的。我真正理解她的意思,是在我和她一起来到幼儿园的那天。吃完午饭,孩子们正在玩闹,敬雅珍从楼梯口走出来,刚转过弯,就被发现了。一个活泼的小男孩喊她,“园长妈妈!” 更多孩子看了过来,两个女孩子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她,楼道里高高低低的稚嫩声音都在叫她,园长妈妈。他们问她,怎么好几天没来了,有人大声告诉她,我把饭都吃完了!有人说,我上大班了!敬雅珍摸摸这个的头,拉拉那个的手。几分钟前,她刚接待完来讨薪的母女,面色沉重地离开集装箱办公室。
疫情期间敬雅珍也经历过类似的“不公平竞争”,小区解封了,同在一处的公办园先被允许开园,而民办园被要求再等等,于是新一批孩子们大多进了公办园。贵阳另一家民办幼儿园的园长提到,2023年开学前,同小区公办园的老师们搬来桌椅,坐在民办园门口招生。北京市海淀区一家幼儿园的园长则发现,区教委的网站上删去了民办社区办园点的信息,家长打电话咨询,工作人员说不确定这些社区办园点以后还在不在,不建议报,你们要报就报公立园。
2018年,比普惠文件更早发布的,还有一份《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开展幼儿园“小学化”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此后关于普惠教育的文件里再次提到要“防止和纠正幼儿园‘小学化’倾向”。从那之后,幼儿园接受检查时,就多了禁止出现识字、数字表,书籍要以图画为主,文字不能太多等要求。敬雅珍回忆,有一次检查,专家指着教室门牌上的“welcome”说,现在都流行教国学了,怎么还有英语。幼儿园楼道里挂着一幅孩子的画作,红色蓝块上用英语写着颜色的对应单词,为了怕被查出违规,敬雅珍把英语单词涂上颜色盖住了。
正元之星幼儿园的王老师最近发现,年轻老师们都没什么热情,工作干不长,有时还会直接消失,突然不再来上班。工资拖欠是很重要的原因。她在敬雅珍的教育集团干了近二十年,对老板和公司都有感情,但是新来的员工没有,她也能理解年轻人的难处。她只是心疼幼儿园里的孩子,一位家长告诉她,自己孩子的哥哥已经换了七八个老师,没学到什么东西,感觉孩子的性格也受了影响。家长感到自己很幸运,家里的老二在王老师班里,一直都没有换过带班老师。
北京一所蒙氏幼儿园的园长认为,好的教育首先来自好的老师,而机械地降低价格可能会导致教育质量的降低,“好的老师凭什么就应该有那么低的薪资待遇?所以这个问题就会无解,人才不愿意往这个方向过来。” 在贵阳,敬雅珍给幼教老师的工资为2000-3000元每月,其中基本工资为1100-1800元;在北京,据上述蒙氏园的园长介绍,民办园幼教的工资为6000-8000元,普惠园则更低,一位刚毕业的幼教在北京市丰台区一家民办普惠幼儿园工作,她的月薪为税后4100元。
敬雅珍和白焕丽都是在管理部门留下“强势”名声的园长。敬雅珍讲述了一次接受检查的经历:一位市级专家(某公办幼儿园园长)来正元之星幼儿园检查,边看边说,你们做民办教育要讲良心。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幼儿园是小区业主的,给你们经营,你们就要对得起这些业主。敬雅珍忍不住了,说,你觉得我哪里对不起这些业主了?是缺孩子吃还是缺孩子穿?专家说,你什么态度?敬雅珍说,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是专家,你来检查,你告诉我,我改,但是你不要上纲上线说什么良心什么小区业主。专家威胁说,我要是分管局长,我就约谈你。敬雅珍冷笑,可惜你不是副局长。专家更进一步,你信不信我把你关了?敬雅珍不服气,有本事你来。身边的人赶紧把她们两个人拉到了不同的屋子里。
白焕丽也有相同的感触。今年她的幼儿园招生困难,她把此前的面试环节取消了,果然开始接连遇到问题。有的家长认为教室里应该开空调,有的认为不该开,每天放学,家长们来接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空调边摸一下,来确认老师是否开或不开空调。老师左右为难,只能按照自己认为最有利于孩子的标准执行,但经常双方不讨好。还有家长发现幼儿园给孩子喝烧开了的自来水,很生气,坚持让换成桶装水,并在家长会上号召所有家长举手表决。白焕丽只好单独找他谈,向他解释,桶装水的源头无法把控,饮水机里的水烧不到100度,还会生细菌,不如自来水烧开了最卫生,幼儿园开园8年来都是这样做的,没有出过问题。这位家长不接受,每天都给孩子单独带一个大水瓶。
白焕丽现在只管一家幼儿园了,今年开始,为了减少账面成本,她的工资不再从幼儿园的账上支出,改由雇佣她的教育集团直接支付。2020年,这个园有240个孩子,2024年秋季开学,只剩120个。她正在和房东谈降房租,如果谈不成,很快幼儿园就会亏损。她还记得2015、2016年,每到七八月份,她会收到很多猎头发来的邀请,但最近几年几乎没有了。据她观察,从2019年开始,身边的民办幼儿园就不再有大的投入和改善了,大家都只是勉强活着。
2024年10月,我在贵阳见到敬雅珍。她记得每一所幼儿园从开园到闭园的历程,记得20年前开第一所幼儿园时大清早到报刊亭把招生传单一份份夹到报纸里的场景,十多年前离职的员工的名字,全家出动带着孩子来报名的家长们的样子。她随口就能回答每一所幼儿园的房租、员工数量、孩子数量、欠着多少蔬菜钱、牛奶钱,但她经常忘记前一天做了什么,几小时前微信发了什么。关闭第一所幼儿园时,她和员工们抱在一起哭,后来她渐渐习惯了,每一次房东催租乃至起诉的时候,她都会提出,我把幼儿园免费送给你,来抵欠款。但没有人同意。
午饭后,园长们坐大巴前往茅台镇。开往酒厂的路很窄,运酒糟的大卡车接连经过,路被彻底堵死了。大家等了一会儿,决定下车步行最后一公里。茅台镇的空气中充满酒糟的气味,闻起来像发酸的酱油,这就是“酱香型”的来由。两辆装满酒糟的卡车停住不动,酒糟里的液体流到地上,呈现酱油般的深褐色。人们沿着路边的排水沟走成一排,张娜说,我闻不了这个味道,在这儿生活的人怎么办。另一位跟在她身后的女园长说,就像别人问你,你每天听小孩那么吵,怎么受得了?习惯就好了。说完,大家继续沉默地向酒厂走去。